访SoftGrid中国和欧洲公司联合创始人Rolf Demmler先生

Rolf Demmler先生是一位来自德国的建筑师，2004年时，30岁的他因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来到了上海。Rolf笑着说到：“这次经历让我看到了中国人高效灵活的处事方式。”在欧洲和中国积累了丰富的专业经验后，Rolf于2008年在上海成立了建筑、可持续发展和城市设计公司——SoftGrid，主要承接酒店、办公和教育等项目所有设计阶段的工作。独特优势是在符合2050/2060年碳中和的长期气候目标的基础上，采用一体化设计战略，为客户和社区提供富有创意、不会过时的设计方案，以及直接、可量化的附加价值。2020年，他在德国联合创立了SoftGrid欧洲公司。

“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们如何通过建筑节约能源？我们如何打造健康的环境？创造宜居的环境？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中，建筑的寿命是多少年？你现在建造的建筑，20年后会发生什么？有人知道吗？你该做出怎么样的调整？在很大程度上，这些问题是我们公司在过去10年一直在思考和实践的，也是我们带给中国的东西。”SpaChina访谈了Rolf Demmler先生。

您觉得中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变化，跟我们讲讲您对中国的印象吧。

来到中国后，我的关注点之一是，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它所具有的社会复杂性以及它是如何将历史资源现代化的。当时，德国主流杂志上有一些关于中国建筑的文章，经常说：“它是如此之大！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但这从来都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始终关心的是更为复杂的建筑问题，例如如何改造旧的结构和区域，以满足当今的公共使用和空间需求。这让我在中国的工作变得非常有趣。

我在设计中的重大改变大概是从2005年开始的，当时，历史保护和地域体验成为了城市发展的主题词，尤其是在由BenWood Studio设计的上海新天地开业之后。我在创立SoftGrid之前，曾在2005年至2008年间为这家公司工作。

大约五年后，一方面，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为主题的上海世博会成功举办，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了一系列的食品丑闻和不断恶化的环境污染问题，于是，健康和福祉话题成为主流。2015年，随着《巴黎协定》的签署，中国正式确定了以可持续发展为重点的工业、城市化和建筑发展计划。

以上这些都是建筑领域所经历的开拓性转变，引领着新的趋势。我认为最近发生在“可持续发展”这一主题下的改变则可视为思维模式的转变：它改变了人们，特别是公司和企业对可持续发展的思考方式和实践途径。随着政策和监管压力的增加(如更严格的设计规范)以及经济环境的变化(如ESG评级)，可持续发展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营销手段，而成为了评估和调整商业模式的硬性指标，以及未来经济成功的关键。虽然欧洲在可持续发展中领先一步，但由此引发的紧迫感在中国也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特别是在酒店业，所有上述这些主题和趋势被汇集在了一起，旨在创造独特的体验——给人一种地域感(真实性)，一种舒适、激发灵感和放松的环境(健康和福祉)，以及对建筑如何影响环境的更深入认识(可持续性)。

请分享一下您设计过的与环保和可持续性相关的有意思的项目。

我们需要将美学、功能、能源、经济、社会文化、技术和环境等方面进行整合，即今天人们说的“一体化设计”。对于巴斯夫和生态城的项目来说，我们扮演的是可持续性设计顾问的角色，而以下两个项目则展示了“一体化设计”的强大优势和益处。

在对上海DRC生活实验室项目的设计中，“一体化设计”法体现在了从质量控制、施工监督，到形象设计元素等各个方面。对于坐落于桂林的山景度假村，我们则运用了“总体规划+”这一策略，即在传统的总体规划——建筑、机电系统(MEP)、结构工程之外加入可持续发展策略。

桂林山景度假村是中国南方第一个按照PHI被动房设计标准的项目。该项目位于迷人的喀斯特风景区内，气候湿热。如果要咨询能源顾问，他肯定会建议尽可能地减少窗户面积，以避免太阳辐射造成的过热现象，而传统的建筑师则会坚持采用360度全景玻璃。幸运的是，在SoftGrid，我们不是传统建筑师。我们发现基于项目的总体规划，大规模全景窗无疑会牺牲掉客人的隐私。所以，我们的做法是，在真正需要的地方安装大型全景玻璃窗，并尽可能使用各种技巧来减少热增量。于是我们在全景露台以大型植被来遮阳，同时作为隐私屏障。

上述提到的这一设计方法是基于对设计参数的准确量化。说一句“我们需要一些遮阳物来减少热量积聚”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会有一千个方法来避免阳光照射。因此，你要选择最适合该建筑用途的方案。那么，在所有与这一场景符合的选项中，哪一个是最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衡量标准，以明确每个选项的影响到底会有多大。注意，我们同时还需要进行准确的模拟：设计决策X节省了Y千瓦时/平方米(每年每平方米的千瓦时)的能源，以及运行过程中的Z人民币。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把许多不同的、具有协同作用的设计元素进行组合，符合并支持项目的故事场景和设计意图，以及具体的建筑功能。简单地说：我们在设计时总是清楚地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DRC生活实验室(2015年开业)和桂林的山景度假村截然不同。因为是与迪士尼相关，所以它必须是“神奇的”。这栋建筑的目标是节约能源，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融入历史悠久的城市装饰艺术背景等。但同时，它也在展示着自己的背景。

在这幢建筑里工作的人不是角色动画师和视频艺术家，而是专研高效基础设施的工程师。这里是中国第一个将深度能源改造与智能建筑技术和EPC(合同能源管理)相结合的项目，但它的灵魂必须是——用户喜欢在这里工作，业主因展示了中国一流的建筑设计和施工质量而自豪，参观者惊叹于自己可以通过建筑外墙、内部甚至技术系统的设计而对建筑里的企业有所了解。

外墙不是采用装饰艺术，而是迪士尼度假村的地图。一面由原立面回收砖块构建的墙，经过艺术化处理，展示了关键的历史性科学发明。室内天花板的设计使温暖的光线感受和完美的声学效果成为可能，创造出独特而舒适的环境；每一条技术供应线(水、加热、冷却、通风)都可以作为整个建筑中一个独立的审美故事。毋庸置疑，技术系统基本上都是独立运行的——不仅知道每个房间的温度和湿度，而且知道这个房间内不同高度的温度和湿度，以及是否有人在，是否有阳光，是否有人在使用椅子，并自动调整环境氛围——如果你不喜欢它的自动调节模式，可用你的iPad进行操作：打开窗帘，把地板的温度调高，或者把工作空间上方的那一组LED灯调暗。

在这里，智能IBMS(综合建筑管理系统)不仅非常节能，而且很舒适，除此之外，还可以上到新近开放的屋顶露台俯瞰法式景观，或与客户在这里见面、举办社交活动。我们通过一个光伏板制成的遮阳篷确保了露台的凉爽。这个建筑的设计也是一个演绎结合了美学、技术目的和功能，并将可持续理念融入其中的好案例。

现在全球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养生度假村项目，这些项目在设计的过程中需要包含什么特别之处？

在欧洲，我们目前正在开发一个可复制的入住空间。这是一个标准化的模块，可放置在不同的地点。在湿地，人们想摸到芦苇；在森林，人们就想住在树冠上；在稻田场景，就想直接凌驾于稻田上；在悬崖场景，就想被固定在悬崖边上，以此让目的地的沉浸式体验最大化。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每一个不同的目的地对于入住模块的安置地点都有着自己的要求，基本上是取决于哪里的风景最美，最容易抵达等。

我们在设计基础模块时总是会针对具体地点的特征而考量。根据我们想要提供的空间场景体验——全景、隐蔽花园、高处的望台等，我们进而对空间布局和材料进行开发。在此基础上，我们尽可能多的将“养生”元素贯穿其中，与当地环境相适应。有些地方适合进行体育和身体活动，有些地方则适合沉思与休养，大多数地方则是两者的结合，而具体提供什么样的设施，会使结果大不一样。虽然标准模块中有卧室和就餐区，但人们最期待的还是它所能提供的养生和娱乐选项，而这方面的设计就会根据每个地方的特点而单独规划与创建。

所有技术层面的规划都在后方完成。标准入住模块是一个类似于阁楼的开放性空间设计，有用餐、烹饪、社交和睡觉的区域。被打造成木质结构，旨在实现全生命周期的低或碳中和，并将能源消耗降至最低。当然，这些方面，你作为客人是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但是，木材不仅能降低二氧化碳，也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个性化材料。虽然客人并不关心大幅减少的空调运行费用，但为了实现这一最低能耗而打造的建筑立面和外墙将自动提供一个非常舒适的室内气候。也就是说，我们的目标是首先实现可立即感知的附加值，对环境产生的益处则悄无声息地融入进来。或者可以这么说，虽然你感觉不到二氧化碳，但当你身处在一个碳中和的建筑中就会感觉很好。

我们的北海万豪项目因其建筑设计、优雅的美学特征和空间质量而广受好评，每个房间都能看到海景，还有一个海滨公园。该项目配置有灵活的活动空间、休闲区、餐饮区、全景观水疗中心和泳池。目前正在建设中。

这个项目展示了综合设计的另一个方面的好处，不是关于建筑质量或用户体验，而是建筑业主方的经济参数。从一开始就对所有方面进行综合评估和考量使得业主方的决策过程非常流畅，并与万豪的商业咨询团队进行了无缝整合。这极大地减少了解决目标冲突或重新设计的必要，以及因沟通不畅而产生错误的可能性。因此，虽然这个项目比一些邻近的度假区开发项目晚一年左右才开始设计，但我们是第一个获得正式规划许可的。

同时，该建筑的设计采用了被动式设计原则，这将直接影响到运营成本——酒店业建筑经济寿命周期中的一个巨大因素。我们为该项目设计的外墙不仅好看，还能提供非常高的舒适度，节约能源和成本。有了好的被动式设计，空调需要做的“工作”就会大大减少。这意味着你可以配置更小尺寸的机器，而且这些机器在使用过程中可以以较低的功率运行，从而实现了双倍的成本节约：首先是较小的前期投资，然后是较低的运营成本。

所以我们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可持续性”不仅仅在于减少能源消耗，还包括经济性能、二氧化碳足迹、在整个建筑生命周期内适应未来需求的灵活性设计等各方面。真正的可持续实践是多维度设计的结果。如果你做得正确，那么它所带来的效益将大于各个部分的总和——虽然是一个很老套的说法，但非常精准。

怎样把绿色理念、艺术性和实用性结合起来，让一个项目的设计与众不同？

一个项目成功的关键是打造其情感属性与技术、功能方面的和谐统一，后者应该不被客人察觉，而前者则创造了度假村或酒店的特色，为客人留下持久记忆。

我们在开始设计工作时，不仅会对项目所在地的地理、气候和周遭环境进行详细的研究，还会对当地的文化和经济、人们的日常生活，甚至神话传说进行考察。我们的第一个度假村项目是在2008年位于广东北部客家地区的一个度假村，我们以金色的配色方案设计了度假村的外观和整体风格，灵感来源于客家语中“黄金”的双重含义，既是珍贵的金属，也指代个人家庭和社区社会中的共同祖先。该项目位于偏远的山区，我们不仅想建造一个美丽的度假村，还想为当地社区提供发展机会：不仅是作为保洁人员，而是作为向导和“当地知识”的传授者——从耕作、烹饪、探索自然到历史故事和传说。同时，我们保留了很多现有社区的建筑，作为度假区公共空间的一部分。该项目的目的是提供一种原汁原味的沉浸式体验，带领客人深入到客家地区丰富迷人的文化、历史和日常生活中。

我们为柳州开发的新城区则是一个更大规模的项目，展现了我们是如何将挑战变为机遇的。该项目近三分之一的开发区域位于20年前形成的冲击平原。我们并没有使用昂贵、且在空间上令人不悦的挡土墙来解决问题，而是巧妙地利用了水元素。水景观和水系统成为了整个设计的驱动力，我们打造了一个拥有有机水景观网的花园城，里面有公园、活动区和公共社交空间。这些河流也将花园城和周围的农耕区连接在一起，让人们欣赏到周遭的美丽山景，同时促进着当地汽车工业向无噪音和零排放的运输系统转型。但这里的故事主线，不是水，而是城乡对话，作为城市在各个方面的身份表达：交通、景观、水路、经济、市民空间和建筑类型。

我们所设计的每一个项目都有一个这样的故事。它可以是趣味性的，可以是创造性的，没有任何限制，只要它是一个好故事就行。一旦你确定了要讲的故事，就需要给它定型，设计出呈现故事的具体形式，这就是建筑过程的开始。

今年疫情对中国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您觉得未来5年的中国建筑设计行业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在我看来，新冠疫情的形势还十分不明朗，尤其是在中国，所以无法从中得出任何关于建筑领域发展的直接结论。

但总体来说，我看到这个行业正朝着更绿色环保、更可持续和更复杂的方向发展。许多本土公司也将此列入规划方案，并成立了“绿色部门”。但问题是，这些都会产生额外的费用，需要额外的内部沟通和协调，并造成更多的内部竞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选择“网络途径”来解决建筑复杂性和可持续性方面的问题，使得我们可以在不增加运营成本的情况下提供灵活、个性化的设计。

我认为比成本更重要的是——也是一体化设计的复杂性所产生的直接结果——不仅要解决建筑该如何设计的问题，还要解决如何沟通的问题。我们把可量化、合理的指标数据和独特有趣的故事结合起来，从而帮助项目团队更清楚地向决策者进行汇报，也帮助决策者更好地理解并想象出关于他们项目的“大画面”，从而自信地做出决策。

我们这周开始在上海为一家德国公司建于21世纪初的总部进行办公室改造。我们会以“多方案比较”的一体化设计方式来处理这个项目，也就是说，我们会开发出三个可比较的设计方案，不是进行无意义方面(绿色还是黄色)或软因素(我是否喜欢它)的区分，而是按照三种不同的策略和相关的关键绩效指标来比较：最小的前期投资、与企业形象的最大一致性和碳中和。虽然设计方面会有所重合，但我们创造了三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情节。而在我们的汇报中，不仅是讲故事，同时也会汇报每个方案的指标、数字、概况介绍，当然还有具体的设计方案及其产生的美学体验感。 我相信这种一体化设计方法是未来建筑成功的关键。来自酒店和办公项目利益相关者的反馈似乎也都支持这一观点，他们认为，一体化设计对度假村、商业运营和其他酒店和办公设施都能产生巨大的附加价值。